紜琰。Yan.

（中上）

　　再度醒來。

　　頭轉向時鐘，那藍色的螢光依舊閃爍著，０６：４７，我猜我再也無法入睡。

　　被窗簾遮住的陽光仍然微微透了進來，一片耀眼雖不至於，但卻讓我感到刺眼。

　　我愣愣的望著天花板，那是我特別挑選的，非一般普通臥室的慘白，而是較為溫暖的米白偏澄黃色，因為我記得小梓不喜歡白色──是了！小梓說過白色讓她聯想到醫院，令她覺得很不舒服。

　　我突然地高興起來，因為想起了關於小梓的事情，但隨著時間過去，我臉上不自覺掛上的愉悅笑容無法控制的自己變成了苦笑。

　　現在記起這個有什麼用？只有記起這個有什麼用？

　　「小梓……對不起……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，每次一想起她，就只覺得很對不起她，真的很對不起。說這句話，已經成了習慣了吧。

　　我在床上坐起身，雙腳屈膝，手抱住了腳，下巴靠在膝蓋上，呆呆的盯著就在我視線正前方的棕紅色木門。

　　我猜我這呆樣肯定真的很呆，因為推門進來的人被我狠狠的嚇了一跳，十分快速的朝我衝過來，摸了摸我的額頭，「欸？奇怪，明明沒發燒啊？老妹，還是妳昨天燒到現在頭殼壞掉了？」方莫淮挑起了眉，嘲笑似的對我說。

　　「喂！方先生，我有說你可以進來嗎？」緊跟著方莫淮而來的是我的好友，方莫淮的女朋友，蕭瑄琳小姐。

　　「這是我妹的家耶，什麼時候變成妳管門了？而且就算她現在全身赤裸我也沒差好嗎。」方莫淮沒好氣的吐槽。

　　蕭瑄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，「病人需要休息，不需要你這個沒用的哥哥來吵鬧！」

　　我暗自嘆了口氣，這兩個冤家真是愈吵感情愈好啊！但是每次見面都吵架，真是讓身邊的人吃不消。「好了好了，很感謝你們兩位一起出現探病，我深刻感受到你們的關愛了，所以不要再吵了，ＯＫ？」

　　蕭瑄琳又瞪了他一眼，這才面露關心的看著我。「小翊，不要緊了吧？」

　　我點頭，「嗯」了聲當作回應。

　　「喏，」方莫淮遞了個水果禮盒給我，隨後輕鬆地坐在離我床不遠的、書桌前的木椅子，翹起他的長腿，淡淡的說：「爸跟媽還不希望妳跟他們走。」

　　我低下頭，又應了聲。我當然知道，爸、媽臨終前的心願就是希望我們兄妹倆可以好好的活下去，但是……我……

　　蕭瑄琳走向我，坐在床邊，安慰似的摸了摸我的頭，「小翊不是故意的吧。」

　　但是我只是害怕。因為害怕死亡，所以才……選擇死亡。

　　但面對他們我始終說不出那些話，最後我也只是抬起頭看向蕭瑄琳，露出了掩蓋心虛的感激微笑。「謝謝妳。」

　　方莫淮嘆了一口氣，我的心忍不住緊縮起來──每次我心虛的時候都不敢看向他，這我也知道，所以為了要告訴他，我選擇不看他。

　　說不出來的話，也只能這麼做了。

　　最後送他們走時，已經快中午了，本來蕭瑄琳要帶我出門吃飯，但被我以「我有約了。」向她拒絕，讓方莫淮懷疑地瞥了我一眼，我趕忙露出笑容要他不要擔心。

　　送走人後，我才終於從床上下來，站起身，伸了個懶腰，感受全身被舒張了的感覺。

　　我慢條斯理的走向衣櫃，選了件小熊圖樣的Ｔ恤和刷白的窄管牛仔褲，但盯了良久，我終究還是把那兩件太過輕便到隨便的地步的衣服塞回衣櫃，仔細思考，猶豫了許久，最後才從較底層的抽屜中抽出了一件鵝黃色的素色洋裝。

　　正當我想脫下睡衣換上洋裝時，童穎懷開門進來了，我怔了幾秒，疑惑地看向她，「怎麼了？」

　　童穎懷欲言又止，垂下了頭，啟口便是沙啞的哭腔：「小翊，真的很抱歉那天我沒和妳說其實林梓來過了，而我把她趕走了──」而後她看向我放在床沿的衣服，苦笑，「不過看來，她還是會把妳帶走。但我早就知道她能……」

　　「穎懷－－」

　　「沒關係，我正要離開，我還要準備開店呢。先走啦。」她露出令人心疼的微笑，刻意的打斷了我的話，而那刻意削短的頭髮因為她的快速轉身而仍舊飄揚了起來。

　　我稍微慶幸了一下她的打斷，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人，從來別人都無法從我這裡得到任何安慰，從來都只有別人安慰我……我真自私。

　　我怔怔地望著她離去時關上的門，隨後我又發現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待在這間太過寂靜的屋子，真的好寂寞……

　　我機械似的換上剛剛挑的洋裝，機械似的拿起了米色的隨身包包，機械似的打開我的房門，機械似的關上了所有開關，機械似的穿上娃娃鞋，機械似的踏出大門、鎖起了門，轉身走向車子。

　　所有的一切都在意識薄弱的時候完成。

　　「小翊，我載妳去吧。」

　　我愣了幾秒，才總算真的回過神來。

　　我看向她，露出了感激的笑容。「穎懷，謝謝妳。」心裡則忍不住疑惑著為何她還未離去。

　　她在車窗口望著我開門上車，帶著以往的微笑，從前的微笑，但不同於從前的快速莽撞，她現在開車開得很平穩，很令人安心，但或許也是因為這是她自己買的車，而非公司的計程車，所以才這麼愛護它。

　　「妳們約在哪裡嗎？」她邊開車邊問，但這次她沒有誇張的轉過頭來。

　　是不是有些人也跟我一樣改變了一些習慣？

　　我慢了幾秒鐘回答，希望她沒發現異狀。「Ａ區的Ｃ高對面的星巴克。」

　　「恩，知道了。」她從後照鏡瞥了我一眼，隨後便專注地盯著前方。

　　行進途中真的是十分的安靜，但正當我要開口打破沉默之時，童穎懷卻突然地發現了這車內的寂靜，輕點早插上ＵＳＢ的控制板，悠悠的輕柔音樂隨之響起，聽到了音樂我便再也不好開口說些什麼了，畢竟為了要打破寂靜的理由已經被除去了，剩下的便只能任由音樂填滿這車裡的空間。

　　為了找事做，我只好選擇望著窗外的景物飛逝。

　　說實話，當我看見了飛逝而過的景色是櫻燕公園，映入眼簾的竟是當初我和童穎懷第一次「約會」的回憶，我的初吻就是在那裡給了她……

　　忍不住地，我的心臟被狠狠的揪緊了一下。

　　小梓，對不起。

　　我在心中喃喃念著這句彷彿是咒語的話，試著自己安慰自己。

　　又再一次地，我在見她面之前再一次覺得對不起她了。

　　我真該死。

　　「小翊！」童穎懷的臉龐突然瞬間放大在我眼前，嚇了我好大一跳。

　　「怎……怎麼了嗎？」因為真的嚇到了，我的聲音真的很抖。

　　然後我看著她漸漸遠離我，帶著一抹溫柔的微笑，她說：「已經到了喔。」

　　我深呼吸了幾口氣，這才向她再次道謝，接著才從她的車裡出來，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，我向她揮揮手道別。

　　我看著星巴克對面學校門口上的時鐘標示１３：５８，恩，在兩分鐘就兩點了。

　　接著我轉身，我立刻看到了她。

　　「Ｈｉ，小翊。」

　　「Ｈｉ，小梓。」

　　我們同時說出口，同時愣住，又同時看著對方笑了出來，我們笑得開懷，就像回到高中時候，我們也曾這麼做過，因為想起過去，我甚至差點笑得哭出眼淚來。

　　「好久不見了。」她又說。

　　但我訝異得沒有回應她。我真的以為我們昨天才見過面，至少我看見了她。

　　不過或許這只是一種客套的打招呼方式？但我們之間需要這麼生疏嗎？

　　而後她再也沒有說話，轉身走進了星巴克裡。

　　我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，我有資格進去嗎？跟她？

　　真的很對不起。

　　抱著這樣的心情我還是走了進去。

　　面對她，愧疚的情緒愈來愈濃烈，可惜我真的無法逃避了，其實我應該早就該明白的。

　　因為我真的太喜歡她了，雖然直到此刻才承認真的太晚，但我必須要承認的，彌補在之前還未承認時所帶給她的痛苦。

　　「點什麼？我請客。」她面帶著微笑，雖然依舊漂亮，但總讓人覺得好遙遠。

　　是不是她也變了。

　　「我……只想和妳在一起，這樣就好了。」我還是沒有說出這句話，靜靜的假裝看ｍｅｎｕ，然後說了：「跟妳一樣就好。」的這句話。

　　我再次退縮。